我的朋友是媒人
我的高中好友林娴瑜是个很特别的媒人。
为什么说她特别呢？因为她是介绍同性恋男女形婚的。
我们那个时代，同性恋仍未被主流认可，接受自己孩子是同性恋的家庭少之又少，大多数家庭都会拿“传宗接代”的说法来施压，逼婚催生。而这样的代价就是牺牲了另一部分无辜的人，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同婚，本以为能够迎接自己美好的未来，却在悄无声息之中被残忍地夺走了幸福。
于是林娴瑜做起了这个听起来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的生意——像普通相亲网站那样挂上每个人的信息，为同性恋男女寻找并介绍自愿与其形婚的对象。
为了维护每一位同性恋者的权益，每个找到自己形婚对象的人都必须签一份条件繁密的保证书才能去登记结婚，并且这要在双方两对同性情侣都同意的情况下才能施行，如若四人中有任何一位提出异议，则合约无效。
在我找到林娴瑜时，我刚丢了工作，交房租的日子在一天一天逼近，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了这位高中时期关系还不错的同窗好友，希望通过她的介绍能得到一份工作。没想到她立刻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发来了几份职位条件询问我要不要去她的公司工作，我一看，其中有一个工作正好跟我的专业对口，就进了她的公司。
她还是老样子，善良热心肠、对待工作一丝不苟，我记得她高一的时候还谈了个网恋对象，小姑娘每天都笑得甜甜的，一直到我们高中毕业还谈着，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你也看了我们公司的介绍了，居然还愿意来。”
她亲自来迎接我，我还有点不好意思，听了她这句话不免有些疑惑：“我觉得你们公司很好啊，虽然规模不大，但很有潜力。”
“我指的不是这个啦！你知道的，现在同性……不瞒你说，之前有几个同学也找过我，但听说我们公司是做这个生意的，都不愿意来，不过我也不怪他们，毕竟现在这个时期有点尴尬嘛。”
我并不在乎这个，但看她心情有些低落，只好安慰她：“没事的，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她用力点了点头，把我带去了办公室，因为不是很忙碌，还陪我逛了一会儿公司熟悉环境。
这里的工作很平常，基本上就是维护系统修改bug，我和同事们相处得也还算融洽，林娴瑜更是没有一点点老板架子，不让我们叫她林总，说什么公司规模又不大搞什么上下级制度，只准我们喊她咸鱼，不是，娴瑜。
有一天我打算找林娴瑜一起去喝茶，结果她办公室的门紧闭，回到办公室我顺便提了一嘴娴瑜怎么不在办公室，同事告诉我说每年的今天她都不在公司。
这就有点奇怪了，但上司毕竟是上司，就算我们是朋友也不好过问人家的私事，我就也没在意。
之后林娴瑜邀请我去她家喝酒，喝到兴头上时她问我：小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开这个介绍所吗？
她并没有称自己的公司为“婚姻介绍所”，我想大概是因为她并不认为那是婚姻。
我摇头说不知道，她又喝了口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指着电视柜上摆着的一个小相框说：“你看那张照片……那是我爱人。”
我压根没注意到电视柜上有个相框，于是我走过去看了一眼，忽然惊了——这是一张婚纱照。两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其中那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孩是林娴瑜，另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女孩我不认识，身后是放飞的五颜六色的气球。
她凑过来指着那个我没见过的陌生女孩儿说：“你还记得我高中的时候网恋那件事儿吗？”
我说我记得，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她吗？”
“对，就是她！”提起爱人时她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她叫楚善月，她可漂亮啦，对吧？你看她的照片就这么好看，她本人比照片好看一百倍呢！”
我说：你们都很漂亮，真般配啊，那现在怎么样了？
她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没有怎么样啦，我们分开了……唔，不是分手了，只是分开了，其实我们还在一起……我们永远都在一起……我也不知道。”
她应该是喝醉了，说话有点语无伦次的，我只好扶着她去床上躺下，然后给她煮了醒酒汤喝。她家里还有一间客房，我怕她喝多了酒半夜不舒服，就干脆在这里留宿了。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她所说的“分开了但永远在一起”是什么意思，直到在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她又一次提起了她的爱人，我才明白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林娴瑜考到了楚善月所在城市的一所大学，两个人的感情非常稳固，但在向双方父母坦白了关系后遭到了强烈的反对。林娴瑜毕业后被父母逼迫着回到了原来居住的城市，楚善月的父母思想古板，一心认为同性恋是病得接受治疗，花了一大笔钱把她送进了治疗所，楚善月长得漂亮，那个无营业执照的治疗所里的人对她起了歹心，楚善月盛怒之下从高楼上一跃而下，抢救无效。
我好难过啊，特别特别难过，我完全想象不到在这种情况下林娴瑜是怎样在极度的悲伤中挺过来的。她却反过来安慰听哭了的我，让我别难过。
“你别哭啦，我没事的。”她抱了抱我，“我和小月亮永远都在一起，你看那张结婚照，我们都结婚了！好多年了！”
她们永远都在一起。
在很多年以后，同性恋终于被主流认可，此后不论是异性还是同性，都能够在民政局登记结婚，成为被法律保护的伴侣。
我们曾经的许多客户，他们有的正值青年，有的已生出丝丝缕缕的白发，甚至有的已经两鬓斑白，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都喜极而泣，与自己的恋人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当然，也邀请了我们参加他们的婚礼。
其中有一对恋人的婚礼令我难以忘怀，她们邀请了我们公司的所有成员参加婚礼，在林娴瑜的身边有一个特地为某一个宾客留的空位，可那位被邀请参加婚礼的宾客并未到场。但在我注意到那个空位上摆着的姓名卡时，我的内心忽然五味杂陈。
那张姓名卡上的名字是……楚善月。
两位新娘美得跟天仙似的，一个穿着洁白的西式婚纱，另一个穿着殷红的中式旗袍，林娴瑜睁大了眼望着她们，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眼底温柔如春水。
她们端着酒杯满脸喜气地敬酒，敬完了前一桌后来到我们桌前，穿旗袍的姑娘笑盈盈地为林娴瑜倒了一杯酒，又把她身边那个空位前摆着的空酒杯里倒上了酒。
我看着林娴瑜低下头，偷偷抹了把脸，然后抬起头笑着把那杯酒干了。
她们说：“林姐姐，谢谢您！”
林娴瑜说：“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那是一句发自肺腑的祝福，那样真挚而又温柔。
婚礼结束之际，她们在草坪上放飞了很多五颜六色的气球，气球乘着风，在夜色里飘向远方。
气球飘啊飘啊，飘了很远很远……
